刘旭东
有了人,就有了家乡;离开了家乡,人们就会思乡。
思乡,这是人类最普遍的情感,可能也是最原始的情感。因而也是最真挚、最朴素的情感。
有了情感,人们就要表达。诗歌是最直接的方式之一。古往今来,思乡的诗词可谓汗牛充栋,不胜枚举——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
这些经典的诗句道尽了人们对故乡的情怀。人们对故乡的情怀也正是通过这些美好的诗句口口相传,代代相承,融进了民族的血液。
诗歌之外,还有音乐,是更高级更纯粹的表达。与诗歌不同的是,音乐是跨民族的,它是全人类共通的语言,不用翻译。比如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的第二乐章,就让我情动于中。
我到现在仍然能清晰地记得当年在上海读书时与它的不期而遇。那绝对称得上是一场惊艳。
那是一个周末的深夜,应该是在冬天。同室的上海同学都已回家,其他外地同学也都访友未归。七人一间的宿舍里就剩下我一个人。夜深人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偶尔一阵一阵地响起。
我躺在床上,打开收音机,恰好传来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音乐欣赏节目。这一天播出的是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听着听着,我的眼角湿润了。那一刻,突然涌起了无比强烈的想回家的愿望。最打动我的就是其第二乐章。它太美了,那样深沉,那样深情,那样拉魂,那样让人难以言传。这种欣赏音乐的状态,在我是难得的。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德沃夏克这个名字,他是一个旅居美国的捷克作曲家。《自新大陆》是他怀念祖国的创作。其中第二乐章采用了美国黑人音乐的旋律。
一个捷克人,身在新大陆想念遥远的欧洲家乡,却用了美国黑人音乐的旋律。这是很值得回味的。起初我不太理解,后来,我终于想通了。黑人来自非洲大陆,他们来到美国想念家乡,其音符中已经自然浸透了浓浓的思乡之情。这种思乡之情其实与德沃夏克是吻合的。德沃夏克将它用到自己的作品中,又自然而然地击穿了我们的心灵。
因为第二乐章,《自新大陆》成为世界著名的交响乐,为各国人民所喜爱。根据它改编创作的美国民歌《念故乡》也是脍炙人口,家喻户晓。
说来惭愧,多少年之后,我才听到了一支中国的《思乡曲》。我虽无意将它与《自新大陆》的第二乐章相比,但是我要说它对我的震撼却是空前的。
我读到了叶永烈先生的《马思聪传》,得知这个著名的音乐家,却是一个以《思乡曲》名世的“叛国者”。我找来他的《思乡曲》,一听成瘾,万听不厌。
这首作于1937年的曲子,是马思聪取材于内蒙古民歌《城墙上跑马》而创作的。民歌是上帝的密码,它总是具有一种天然的感人的力量。《思乡曲》一经问世,即拨动了无数听众的心弦,引发了一代代思乡者的共鸣,成为中国现代民族音乐不朽的经典。
我听《思乡曲》,有柔情万种,如春蚕吐丝,丝丝缕缕,却无力织茧。我听《思乡曲》,如南飞的大雁,迟滞了翅膀,几乎忘记了飞翔。我听《思乡曲》,如潮水涌来,一浪一浪扑打礁岩。那礁岩在潮水的涌动下,不仅是潮湿的,而且变得柔软了,几乎要融化在海里了。
思乡,缘于空间的距离,更有时间的陈酿。离乡越远越久,其情则愈浓愈烈。现代社会交通发达,千里之遥,朝发夕至。交通便捷了,家乡不再遥远了,思乡的诗情也就弱化了。人们听到《思乡曲》,还会如此沉醉么?
不过,我相信,思乡的情感是永存的,《思乡曲》的魅力是永存的。因为人类的足迹总是向着更远的空间迈进。也许用不了多久,人们会在天宫或月球上,听着《思乡曲》想念家乡。也许再过若干年,人们会在遥远的星球上听着《思乡曲》,想念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