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适斋笔记七则

毛贵民

 

蕈油面

蕈油面,常熟面食。以破山寺下面店所制为佳。法採山间松蕈,菜油煎之,即得蕈油,以置碗底,汤之,复将熟面入汤,即此面。风味独特。余有一章,文曰:“平生塞北江南”,盖实迹耳,未遇如此美味之面。秋来颇思之。电视专题片《舌尖上中国》竟失载,不亦惜乎?近有友人自常归来,谓余曰:“捎来蕈油,且为破山寺下面店所制。”不亦乐乎?

二零一四年八月十七日

 

留 余

人到了这个岁数,应有点悟省。不过亦稍稍晚矣。昨日与朋友谈起,曾于中华古玩网上见一汉白玉匾,上书两字:“留余”。隶书,古

朴、含蓄。惜乎囊中羞涩,现不知竟属何人。

因想,知不可尽言,留口德也,才不可尽露,留回旋也,功不可尽邀,留肚量也,财不可尽用,留福泽也。惜乎,惜乎!吾年轻时尽不知也!

更新当从今日始,或为亡羊补牢,尤为晚也!愿吾友尤其年轻之吾友体谅此语:“留余”。 

二零一四年八月二十四日

数日阴雨,今忽晴大热。

 

谢  客

细审近年行为,殊为可笑。皆无学好动之果也。为此,当脱俗务,静居思过。今后,凡社会性质活动,一应敬谢,私人相邀,量力而趋。尚祈兄等爱我如故,幸勿强迫。口号:

人生匆匆,不过百年。

世间繁繁,荣辱自取。

大道光明,殊途同归。

二零一三年九月十二日记,

二零一四年八月二十四日重抄自省 

 

砚  铭

砚,古字为研。《古文解读入门》云:古无砚字,唯研字也。

研之眉、之肋、之侧、之盖所镌刻文字,是为研铭。

砚铭起自远古。宋人《文房四谱》载:“昔黄帝得玉一纽,治为墨海,其上篆文曰:‘黄帝鸿氏之研墨。”学者以为,不足为凭。西周太公金匮研铭,为我国现存最早文献之《大戴礼记》所载,学界以为可信程度高于前者。其铭曰:“石墨相著道自全”。不佞之意,亦当存疑。

不佞少而失学,读书少且粗,追忆所读,窃以为,研铭一种,兴于宋元而盛于明清者也。

研铭或为记事,或为明理,或为言志。宋元以降,鲜有名列史传之文士无之者。以不佞观之,苏芝坡当为之最。盖其铭有余味也。

研以有铭者为贵。然,字有美丑,工有精拙,有好研而铭坏者,无好铭而差研者耳。纯说理且语出三家村如“跳龙门”之类,最为鄙陋。故不可一概而论。

不佞有一方歙研,底有明朝吏部尚书闵熙款。其铭曰:“中书君,集于斯,文采掩映,人未知之。及其显也,远近师之。是以,君子不苟乘时而自能得时。戊辰闵熙题”。虽文欠清逸,字亦差强,然,聊胜于无,亦足自喜矣。呵,呵!

二零一四年八月三十日

 

忽有微得

微雨习书,纸润便利也。忽有微得:所谓书家,乃写字与人观者。史上未见写字自观而称书家者。故,或因银两,或为人情,四尺半幅尽属他人。有书家云:仿佛嫁女。言不忍也。倘使留之自观,夫复如何?不佞见三四年前书,败笔历历,醒目惊心。暗忖幸未送人也!

七十年代初,不佞在杭州服役。一日随队参观典型街道小营巷,入一一九五八年毛泽东主席视察之居民家,见桌上有一台式小卡,宽窄如掌,上为毛主席手书《沁园春》词。曾接待主席之老媪谓余:“儿子时为中学生,卡片为其从学堂中带回。毛主席来我家,谈家常,问生活。后凑近观自家书。自语道,写得不好噢。”其时不佞方二十一岁,闻之以为伟人谦虚。今日思之,乃自观自字之感受也。

倘使真正书家能自观自字,数年前所书十之七八会拉杂摧烧之也!唯自我感觉良好者或可例外也!

二零一四年九月十日

 

读  画

古玩网上见一旧画,虽非名作,亦有意思。其画笔意粗率。画一老者,着中式冬装,裤角扎实,秃顶,戴眼镜,坐啜长烟袋。右为一炉,炉上置老北京之谓“水吊”,左为一矮桌,上有兰花瓷壶及六盏。后景为青草。其景致正余童年所亲见常有也,故觉亲切。题诗尤佳:“昼日松下坐,有时池畔行。行立与坐卧,中怀倦世营。不觉流年过,亦任白发生。不为世所薄,安得遂闲情。”题名:北京街头所见。落款:孚鲜画。无年代。孚鲜也者,网上未查出此人。以画景度之,当在民国至解放初期,画代不远。玩其画及诗,是甘愿闲暇而洞悉世情者。此辈如今鲜矣。

二零一四年九月十二日

 

读丰子恺

丰子恺的画,单从技法上说,是比较单纯的。中国画的技法皴描点染之类,在他的一幅画中,并没有完全使用。他的人物房子树木颇像小学生课堂上“偷玩”时所画的图案。我们上过学的人,谁没有这样玩过呢?我的一位同学,坐在我身后,上课时画我的背景影,亦惟妙惟肖也!但是,人们为什么还是喜欢丰子恺,尊崇他为大家呢?一则,他的画集中体现着传统文化的魅力,他所画的现实世界充满人情,给冷漠的世间以温暖。二则他的画以成人而出稚笔,这是思想上的难度,非常手所能为矣!

二零一四年九月十四日

(作者系江苏省文联名誉委员,省文联创作研究部原主任,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