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丽
在四贱的水花中,往事历历,掠上心头。我想起黄发垂髫初懂事理时候上学,每周来去学校都得行经父亲上班的镇政府旁。常常下课后,筋疲力竭,便转进爸爸的办公室,等他下班,用自行车送我回家。父亲的同事,不拘老小,见了我必高声大喊:
“嗨!青山兄,你那撒骄女儿来了。”
父亲总是喜孜孜的迎上来,帮我提过沉重的书包。当时,我那身浅蓝衬衫、深蓝折裙的省重点中学校服想是给父亲带来许多荣耀的,毕竟乡下地方,能考上省重点中学的,是凤毛麟角。我每回去,他总是讲话特别大声,动作特别夸大,故意问我考试成绩如何,而当时正值叛逆期的我,总是故意不让他的虚荣得逞。父亲是极珍爱我们父女同骑自行车,碾过长长的归途的那段时光的,而我,其实手揽着父亲清瘦的腰身,也为着有这么位玉树临风般的父亲而感到无限快乐。然而,我却紧紧抓住父亲掩饰不住的弱点,当他热切的问我:
“下周,还来办公室等我吗?”
我总是矫情地拿桥,故作犹豫地说:
“不一定啦!下周再看看!”
当年那种对拥有父亲全然的宠爱的自信满满的模像,想来也正是得自父亲的遗传吧!
当我大学毕业后,开始做事赚钱,父亲一直走在前头引领我前进。当我还是助教时,他已向外宣称女儿担任讲师,研究生刚毕业任讲师,他马上主动帮我升等为副教授,我一路追赶不及,有时也不免停在路边喘息理怨。然而,小时候爱脸的我,不也曾因父亲初中的学历不够光彩,而几度向同学们宣称父亲是高级中学毕业吗?有一次,甚至差一点伪造文书,在学校发下的表格上父亲的“职务”栏内,主动为他升级为“副乡长”,只为嫌弃小小“助理员”,在同学间拥有显赫头衔的爸爸群里,实在太过寒碜。二十多年的岁月飞逝,昔日看不破虚名的小女儿在水深浪阔的十里红尘中翻滚浮沉过后,已逐渐领悟素朴淡定的丰采,反倒踽步蹒跚的老父却回首眺望繁华虚幻的海市蜃楼。
喷雾器里,终于再也挤压不出任何水花。我颓然放下,跌坐在祭坛前的泥地上,和父亲四目相视。人人都说兄弟姊妹中,我长得最像父亲,长脸孔、挺鼻梁、薄薄唇唇、尖下巴,他们看到的是容貌,我知道的却是看不见的心思,自小我便是父亲如影随形的小跟班。如今,形之不存,影将安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