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大溪”你好

蔡 盛

我老家门口有一条溪流,静卧在高山脚下,溪水清清,水流潺潺,从南向北贯穿,注入徽水河,村里人亲切地叫“大溪”。

平日里,“大溪”并不宽,在20米左右。如果老天爷连续放晴,“大溪”便越来越很苗条,瘦身到10米左右。就是在最旱的时候,“大溪”依然细水长流,蜿蜒而下。

儿时,母亲和村里的其他女人一样,用扁担挑着两个大竹篮,大竹篮里装满了被单、衣裤,到“大溪”里去洗涤。我像“小尾巴”似的常跟在母亲后面,偶尔仰起头来,感觉母亲肩上的扁担碰着了蓝天,挑起了白云。

桃红李白的春风里,路边的野花也在招摇。一朵朵小花留住了我的脚步。我蹲下来,一朵一朵地去采。花儿在我手心怒放,我的小手仿佛成为美丽的花瓶。于是乎,母亲总要回头来拉我,我颤悠悠地紧跟,弄得母亲肩上的担子也时常晃悠起来,让母亲的路走得费力而漫长。

到“大溪”的路是条古老的石埂路。路的中央是麻石铺的,一块接一块,方便独轮车运粮运物。麻石的两边都是鹅卵石,每一块鹅卵石都是这条路的细胞,尽管形态各异,但是相依相偎,永不分离。听爷爷说,石埂路是王府的大地主修的,有年头了。

当年,大户人家出钱修路是一件大善事,能积德,很荣耀。走在这条路上,人们都会一遍遍地念起王家的好。

靠近老槐树群,叽叽喳喳的声音热闹了“大溪”。母亲和我一出现,村妇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起来。我木讷地摸摸头,似懂非懂,答非所问,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有人洗好衣物后,拎起篮子先走了,晃动了春光。母亲终于在老槐树东边选好了位置,开始洗衣。张家长、李家短,油盐酱醋都成为村妇们永恒的话题。与溪水一样流淌的,还有村里的多彩新闻。这里仿佛成为村里的新闻发布厅,就连哪家今天烧什么菜、村中谁在谈恋爱、哪个捡到了一封信都一清二楚,放大后广而告之。

溪水潺潺地流淌,母亲把锤好的被子摊开,一遍遍地清水,像是在清洗过往的生活。被子随波逐流,竟能完完全全舒展,像水中之花,尽情地舞蹈着。母亲的眼睛时不时地往岸上瞟过来,一遍遍地嘱咐我不要乱跑。

邻居阿姨走过去,友善地帮着母亲。母亲抓一头,邻居阿姨抓一头,一左一右地使劲拧,被单最终被拧成了生活的“麻花”。

眨眼之间,我一步一步地走下了老槐树西边的古井。古井井口很大,从上到下都是河石砌成的。井口的东端有一个沿口,走下去有一阶一阶的台阶,像是挂在井底的梯子,人们可以直接走下去担水。我的小手终于触到了井水,凉凉的,井底招摇的水草也朝着我点头哈腰。我玩得正欢,突然母亲惊叫地飞奔过来,直接把我拎出了古井,不由分说,使劲地拍打着我的小屁股。这一次母亲吓得不轻,就把我抱到老槐树底下坐下,还给我画了个圆圈,不准我出圈圈。

日子像“大溪”一样细水长流。转眼,我小学毕业了。夏日里,老槐树群生机盎然,像一把巨伞一样打开,是我们小朋友纳凉、吹牛的好地方。由于水源充足,老槐树尽情地吸收“大溪”的乳汁,腰围粗得惊人,需四五个人手拉手才能勉强抱得过来。

不过,小伙伴们最想去的地方还是“大溪”里的深潭。潭外,河石、沙滩像两把打开的宣纸扇;潭中,清粼粼的溪水是天然的泳池。下午四点以后,父母还在地里干活,我们一群小伙伴飞一样地奔向潭中。此刻,太阳西沉,高山成了大伙的遮阳伞,给了我们一片绿荫。青山绿树投影在“大溪”的波心里,层次分明,像幅油画。“啪嗒”一声,小伙伴扎入水中,溅起了一朵朵快乐的水花。大家一拥而进,波浪拍打着山崖。蛙泳、仰泳、潜水,小伙伴们像一条条小鱼来回穿梭,逍遥自在。玩够了,就来点刺激的:打水仗自然少不了,其次就是跳水了。大伙儿接二连三地爬上峭壁,把它当成童年的跳台,一个一个地鱼跃而下,漂亮的弧线反射了童年的快乐……

在水里泡够了,逮虾摸鱼成了小伙伴们另一个主题。夕阳西下,我们各自提着河蟹、小虾、小鱼回家,想讨好家长,免得讨打。但是,家长可不稀罕这些,“战利品”再多也要教训我们一番——挨揍是必不可少的功课。

初中三年弹指一挥间。一上高中,我就住进了学校寝室,两周或更多的时间才回家一趟。但是,“大溪”仍是我的最爱,我总管不住自己的脚步,装模作样地带着英语书,漫步在溪边,聆听溪水与我耳语,万分惬意。

过了“大溪”就是高耸入云的大山。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叫这山为“高山”。村里人家盖房子用的木材、家里烧饭用的柴火都来自山上。春天里,村里的小姑娘从高山上采蕨菜、拔笋子回来,竹篮子两边插满了映山红,嘴里轻哼着山歌,顺着山路鱼贯而行,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美丽了儿时的风景。

夕阳西下,荷锄而归的邻居戴着草帽,右手牵着家里的那头水牛。水牛吃得饱饱的,两边的肚子鼓涨得圆圆的。一到“大溪”,水牛就闷头喝水。这时,水牛背上驮着的小孩紧紧地抓住牛脊上的长毛,弓着身子,诚惶诚恐,生怕滑落水中。水牛喝足了清水,抬起头,又突然猛地摇头,水花四溅,乐坏了溪边的牧童。

“大溪”中,一块又一块光滑的巨石像琴键一样,搭成了一条路,通向对岸的高山。我索性走在上面,或轻快,或悠闲,或贮足,走走停停如跳动的音符,悠然自乐。

一口气爬上高山,看渐行渐远的邻居和村里的炊烟,心情格外的清爽。如果时间允许,真想爬上山巅,欣赏一下家乡腰带般的路,还有那铺天盖地、层层叠叠的油菜花海。

俯视山下,古老的石埂路蜿蜒在花田间,与“大溪”形成了两条平行线。顺着这两条平行线往下寻找,我搜寻到了村东的那一排老槐树和村西的那棵大枫树……

40多年过去了,如今的家乡修了“村村通”水泥路和纵横交错的水渠,有了健身广场,家家户户都配了小汽车,小洋楼也一栋接一栋的,成为镇里的乡村振兴的示范点。但是,我回老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

那一排老槐树老了,那一口老古井老了,那一条石埂路也老了……只有“大溪”还年轻,溪水潺潺洗涤着我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