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穿过宏阔江海的“记忆之场”
—— 《激荡江海五千年》创作手记

金伟忻

 

探寻钩沉悠远的“记忆之场”

 

一个不可逆转的现实是,我们的社会由于广泛的变迁而隐没乃至失去了许多文化记忆。为此,我想到了黄海岸线,想到了江海交汇处那片宏阔绵延的自然空间。

江苏境内有大江(长江)、大湖(太湖)、大河(大运河)、大海(黄海),可谓是江海湖河,纵横奔流,万川朝宗。然而,在文化研究层面人们对运河文化、太湖文化、长江文化的关注度很高,开掘得比较深入充分,而对黄海文化的关注度则要冷得多少得多。我注意到一个突出的地方现象,即在江苏的文化叙事中,人们更多关注的是城市文化、江南文化、运河文化、太湖文化、园林文化。就连盐城、南通、泰州这些沿海地区,文化研究层面提到的也大多是盐业文化和近代张謇引领的滩涂垦牧文化。如果我们从远古文化层面回溯,连云港应该是江苏文化最为丰厚的地区之一。如今连云港却有着浓厚的“西游文化”情结,虚构的孙悟空竟然成了一个地区的“人文形象”;泰州文学群亮出的品牌则是“里下河流派”,似乎早已远离了海洋的喧嚣;唐宋时代的扬州曾是长三角区域最早的开放型港口城市,如今扬州聚焦的仅仅是唐诗“烟花三月下扬州”里的意象。

依托黄海而勃兴的盐业,无疑是农耕时代自汉代以后江苏沿海最先进的产业,也是历代朝廷十分依赖的财政支柱,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隔膜宏阔的黄海,海洋文化应该是江苏人开放包容人文性格中最重要的“基因”。

江苏是海洋大省,海岸线绵延千里,滩涂空间不断生长,其中集聚了许多值得关注的文化“记忆之场”——

这里有走进中华民族文化史的麋鹿与丹顶鹤,如今已“固化”为江海民俗文化的图腾;有大禹父亲鲧治水失败而被舜“殛鲧于羽山”的悲情传说;有连云港将军崖凿刻了人类最早仰望星空的崖画遗存;有孔子登临的名山孔望山及早于敦煌两百多年刻凿的道教合一的摩崖石刻群;有中国最早开发海洋的产业基地——煮海烧盐,有最为吸引人的海洋梦想——寻找海上仙山,有单篇冠全唐抒写人与自然的哲理长诗《春江花月夜》,有最精彩的神魔小说《西游记》,有最脍炙人口的侠义传奇《水浒传》和最悲情的家族兴衰故事《红楼梦》;有张謇创办的通海牧垦公司引领了近代中国沿海滩涂的最早开发,还有备受全球关注的世界自然遗产湿地。

从纵向的历史维度审视,东夷文化、辽海文化、齐鲁文化、吴越文化、运河文化、江南文化,其实都与黄海岸线特有的地理涵养有着密不可分的内在关联。

从城市发展史的视角看,扬州曾是长三角最早开放的江海港口型城市,明朝时期的苏州、南京,也一度是走向海洋的城市。如今,在长三角的城市集群中,上海依然是无可替代的龙头。未来江苏最具发展潜力的将会是南通、盐城和连云港这些沿海城市,因为这里拥有新型产业集群发展的阔大空间。

 

大视野下的城市兴衰与地域流变

 

《激荡江海五千年》汇集了我近几年来先后创作的14篇作品。就其主题而言,其中涉及到的有黄海岸线迁移、自然山水、人物传说、生命传奇、城市兴衰、水系迭代、河流变迁等等,集中表达出江海流域鲜明的地域标识和丰厚绵延的文脉传承。

习近平总书记说:“树立大历史观,从历史长河、时代大潮、全球风云中分析演变机理、探究历史规律,提出因应策略,增强工作的系统性、预见性、创造性。”

在《激荡江海五千年》散文创作中,我更多关注的是城市兴衰、水系变迁和地域流变,期望在更为宏阔的历史视野中,钩沉海岸线的迁移与沿海经济兴衰的内在关联,让人们清晰地看到海洋贸易和盐业经济对历史上沿海区域繁荣发展的支撑,看到海洋经济对江苏文化勃兴的多元牵引,看到江海交融对江苏人文资源的深厚集聚。

进行这一类散文创作无疑需要做大量的“功课”,对我来说就是“静”下来多读书,多收集沿海地区的地方史志、文化名人史料以及历史事件方面的研究成果。在这个基础上,我常常细心地捡拾散落在不同区域的地方史志、文学和诗歌中的关联“碎片”,然后用现代意识烛照微光,去探微寻幽抽丝剥茧,再以与时俱进的价值“丝线”将其串联扩张,进而呈现出被岁月淹没的一系列场景与故事,使人们从中感悟出一脉相承的文化源流。

 

拓展中的“流域视野”与“千年时空”

 

打开文化散文创作的新境界,需要创作者跳出一般“历史书写者”的藩篱。

坦率地说,在地理维度上,我更多着眼的是“流域视野”;在时间维度上,我追求的是“千年时空”意识。由此,也形成了一种旁征博引的文气与纵横捭阖的宏阔气势。文学评论家丁帆直言其感受是“大气磅礴,汹涌澎湃”;王尧的评价是“以文字折叠江海,以空间凝固时间,纵横捭阖于天地之间”。

为何要突出“流域视野”呢?因为它与相对固化的行政地区视野不同,如果说漫长的海岸线是博大宏阔的,是变动不羁的,是开放包容的,那么这样的生存环境自然会对人们的文化观念形成深刻影响,并印刻在相应的文化机理之中。正如古人所说的那样:“天地运而相通,万物总而为一。”“流域视野”和“千年时空”意识,有利于我们在更大的空间中“还原”历史情景,去触摸江海多元文化生长、互动、交融的脉络与机理。

创作实践中我觉得,在苍茫辽阔的时空中,将自己的笔触探入悠远的历史情境,投射现代价值的审视目光,常常能营造出一种厚重的历史感、生动的“在场”感以及旁征博引的学术感。《黄海文化带寻望》以行走黄海岸线的巡望叙事方式,穿越千年时空,把散落在千里沿线的碎片化人文遗存、历史传说、历史名人、宗教名刹和文学作品“串联”起来,展现出了一条丰厚多元、瑰丽多姿又极具地域禀赋的文化长廊。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文化“追溯”,也是一次跨学科的开拓性“探寻”。

《浦东之东》中,则以凌空俯视的开阔视野,深度呈现了长三角江海交汇的广袤原野上,扬州、苏州和上海几座城市的更迭迁移,以及走过荒芜、越过苍凉,历经开放,拥抱繁盛的宏阔历程,使人深刻体悟到中华民族崛起的百年希冀和正经历并置身其中的千年变局。我追求的是一位新闻人目光四射的敏锐、散文化的恣肆灵动与学者化的探寻深度。

不同的职业背景常常会决定其散文创作的个性底色。近三十年的新闻实践,使我在题材选择、视角切入上,还是“在场”情境呈现与思辨深度的开掘上,比较自觉地融入了新闻思维与历史思维,当这些元素与文学呈现有机地杂糅,也就铸就了属于“大历史大散文”的叙事风貌。

这种“大”,自然包含着题材选择的高度、观察视野的宽度和穿越时空的长度。《海岸线,自然生长的史诗》《堤越千年》《黄海文化带寻望》《激荡江海五千年》,这些题材的开掘与展开,都融入了敏锐的新闻素养和大局观中的现实站位。《运河时代,一座都城的兴衰》《走向海洋的都城回声》《浦东之东》起笔时,都是从地域流变处着力,多维度呈现城市兴衰、朝代更迭、历经苍凉的时世变迁,既有跨越千年的“时间长度”,又有丰富历史细节的开掘,还有特定地域变迁轨迹的专业梳理,在生动的文学叙事中,在劲健的开放笔力中,我想尽力去拓展历史文化散文新的境界。

我深知,这种创作实践并非能一蹴而就。它需要有扎实的历史学专科能力、跨学科的知识储备、生动的叙事方式和穿越时空的长波段洞察。我自明,这些都不是自己所长。但是,我们也不能因此而视而不见,甚至是放弃慎终追远的应有情怀。

无论成败,我们都应该勇毅前行。

(本文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