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虫鸣是秋天的背景音乐

王太生

我到一个地方去,找人取一件东西。那地方,没去过,在一家老工厂的后面,从老工厂的大门旁绕一个弯,后面藏着的村庄便到了。经过的那家老工厂已经废弃很久,荒芜沉寂,从那一溜围墙往里看,幽木森森,遮天蔽日,墙上爬满藤蔓,进入村庄,也是杂草和藤叶丛生,显得寂寥。本来,这样偏僻地方,我是不去的,去过也很快就忘了,但它有虫鸣,蟋蟀、银铃子、蝼蛄……以及好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虫子,它们匍匐在那儿,在墙根和草棵间鸣吟,便觉得那荒芜已久的所在,也在不知不觉间生动了。

秋天是访友的季节。此时去乡间走走,一来去去看看朋友,顺便探访瓜果粗蔬长势,再听听那些虫鸣。

虫鸣是浩大的背景音乐,它舒缓、深沉,如流泉,荡涤身心,把一个夏天的燥热都抛在身后了,倘若秋天没有虫鸣,那将是多么无趣。

在这样的背景音乐中,秋风开始掠过城市树木和郊外村庄,林木窸窣作响。虫鸣,一忽儿长,一忽儿短,高高低低,嘈嘈切切,已经开始了它们的管弦合奏。

农人在秧田中弯腰,察看稻穗的长势,为收割做准备。

这些旋律和音符,起起伏伏,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因势赋形,能勾勒出一个地方的地形地貌。我住所的对面是一条大河,虫鸣在河两岸欢鸣,河流是中间的一条分割带,在河的对岸,还有飞虫,在空气中发出“嚓、嚓”的声音,那种声响不是虫儿鼓翼,从浑圆天孔发出的,而是翅膀飞行,在暗夜与空气亲切温柔的摩擦声。

秋天的夜晚,适宜垂钓。朋友老鲁,手执一根竹杆,在城河边垂钓,倘偌《板桥道情》里,头戴斗笠的老渔翁,出没烟波里。老鲁说,有虫鸣的夜晚,一个人坐在水边,不感到寂寞,小虫子藏在草丛间陪伴你。虫鸣的声音太美妙了,在夜晚的草叶上颤动,风中飘传得很远,有时候贴着水面,把彼岸的虫鸣送到彼岸去。

一支背景音乐,是为一个博大深沉的主题做铺垫和衬托的。虫鸣这支背景音乐是为秋天演奏的,演绎的是季节、物候、月光、摇篮曲、丝瓜叶上的声响、夜归的脚步声,听到古老的声音,人们灵魂深处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来飘去,不知不知就睡着了。

虫鸣影响人的情绪,就像我去那个地方,经过那家老工厂,围墙一溜发出的唧唧声,想到老工厂里曾经机声轰鸣,工人们在厂里加班,锅炉水汽蒸腾,弥漫氤氲,如今悄然寂静,闻虫鸣声,有怀旧之意。

有小虫子鸣叫,人去屋空的旧楼里多少有一些荒芜和苍凉。后来,我同样是去一个大楼里找人,原先楼里单位早已搬到新的地址,留下旧楼新单位的几个人在上班,昔日繁忙的大厅几个工人在装潢。此时,我听到虫鸣声,虫子们在不知疲倦地躲在某个角落欢叫,一岁季节的更替,它们并不知晓,老楼里已换了主人。

小虫子的激越欢叫,是秋天的背景音乐,里面有着淡淡的情绪流露。虫鸣就像一支正在行进的庞大军队,气势恢宏,不可阻挡,唯其独特的动感和旋律,秋天用它作为背景音乐再恰当不过了。

当然,在有虫鸣作背景音乐的夜晚,可以读一二页旧书,纸页泛黄的文字,配上虫鸣隐隐约约,模糊清晰,与读旧书时的心情相吻合。比如,我读古代农书,就恍若听见从前的一只小昆虫,栖身在古代的那片庄稼叶片下吟唱。

作家刘亮程在《与虫共眠》一文中说:“一个听烦市嚣的人,躺在田野上听听虫鸣该是多么幸福。大地的音乐会永无休止。而有谁知道这些永恒之音中的每个音符是多么仓促和短暂。”

天高云淡的季节,是可以在野外随便走走的。中年的原野,春有繁花相拥,秋有虫鸣一路尾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