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我 妈

王桂金

我妈大我三十岁。三十一岁时生了我,当时已经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

我妈十九岁嫁了我爸,三十九岁没了我爸,从此走上一拖五的漫长岁月。

我妈是农村户口,我爸是城镇户口。我不知道我妈怎么嫁给我爸的,只知道后院的三婶毫不犹豫地嫁给三伯,因为三伯在大街中央的烧饼店里做烧饼。攀上了做烧饼的,意味着有特权,可以私人定制,吃的烧饼比普通的大,那上面的白芝麻黑芝麻比普通的多。

我妈年轻时后脑勺的辫子一尺多长,模样儿挺周正的(当然现在也不差,是个面目可亲的老人)。喜欢穿素色或素底碎花的衣服,看上去特别清爽,各种各样不起眼的小碎花,各种各样的清新。刚嫁给我爸那几年,走在大街上,回头率挺高,路人好奇地相互打听:咦,这是谁家的婆娘?这么漂亮!这是我妈的小秘密,几年前才悄悄对我说起,一般人不告诉。说的时候,笑着,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妈没有正式工作。在小镇西头的米厂食堂里上班,烧饭、做菜,属临时工,早班、中班、夜班三班倒。在同事善意的嘱咐下,有时带一些烧长鱼、牛肉片什么的回来,在那种青菜汤拌猪油吃的年代,简直是奢侈品,家里的一张张馋嘴得到极大的满足。

我妈无处不细心,就连晾晒衣服都长一件、短一件地隔开,我妈说,这样不至于扎堆,更容易晒干吹干。没有上过一天学,却认得不少字,比如工厂墙上的大字“安全”“人民”,比如自己的名字,我想这也与我妈的细心有关。

我妈擅长做针线活。穿了很多年的斜门襟上衣,跟现在旗袍的门襟类似。买布回来,一针一线,密密缝制,那针脚跟缝纫机踩出来的没什么两样。我妈曾经把我儿子小时候的格子夹绒冬衣翻出来,去掉两只袖筒,肩胛处滚边成型,这样变废为宝,成了我冬日居家时离不了的妈妈牌温暖马夹。

我妈急性子。我小的时候,有一天在同学家里玩,不小心跌进同学家门前的池塘或是小河里,浑身湿透了。小伙伴飞奔到我家报告,要拿干净衣服给我换。我妈喝止住二姐:拿什么拿!随她去!谁让她疯!没过半分钟,我妈喝斥愣着没动的二姐:还不去拿衣服给她换!难道不是你妹妹吗?(我的好二姐,你受委屈了!) 

我妈有时也打我们。二姐被追得在堂屋里围着桌子逃。不知当时什么想的,我倔强地定在那里。挨的巴掌重不重,落在身上疼不疼,完全记不得了。

我妈现在七十多岁,住在二哥家里,一个人住。二哥,还有大哥,在国有企业所有制改革之后,下岗,失去了铁饭碗,漂流在外,辛劳谋生。我妈没有独享清闲,在东墙外的空地上,种了青菜、苋菜、毛豆、蚕豆、葱、蒜等等蔬菜,因季节而异——嫁我爸之前的看家本领似乎没丢。我妈弯腰收拾,把菜放进一只只塑料袋,分给姐姐,分给我。给我的那份,仔细挑捡过了,豌豆苗碧绿,小葱齐整,又精神又干净。再三关照姐姐:你妹妹懒,我帮她捡择过了,你们可别拎错了袋子!

几天前,朋友看我手机袋太旧,给了一只手袋,但有些小。我花了一晚上拆拆缝缝,边角处扩容,袋口缝上拉链,更实用,也不失美观。很是愉悦。从这样那样生活的点滴里,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中,我常常发现,我的身上或多或少有我妈的影子。

     (作者系扬州市广陵区汶河街道文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