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画中兰亭
——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之鉴

任 真

 

世间,人们总是在不断追求完美,而要达到完美的境界,并非易事。我国古代山水画的颠峰之作《富春山居图》,其历程之坎坷,世所罕见。

黄公望,号“大痴道人”,居“元季四大家之首”,江苏常熟人。他崇尚山水之美,画风清奇独特。78岁时,他再度游览富春江,同行的师兄无用师,拟请他将其描画下来。于是,为了画好《富春山居图》,他便日与富春江相往返,观察烟云变幻之奇,领略江山秀美之胜,并身带纸笔,随地写生。就这样风雨兼程,前后历时七年方完成此幅长卷。画作交给无用师之手四年后,黄公望便与世长辞,终年84岁。

《富春山居图》画面高30余厘米,长17余米,画里没有丝毫的雕饰,也没有矜持和卖弄,有的却是随心所欲,有的是质朴淡雅,蕴涵着炉火纯青的艺术才华。山水画至此,远非前人“峰峦浑厚,草木华滋”所形容,宛如一副气韵飞动、虚往实归的取景框,一首绝妙的大自然的抒情曲,烟、云、树、石、江波、沙滩、村舍、飞禽……皆为曲谱中的音符。它从容优雅,随心所欲,变化多端,令人心旷神怡。

此卷传至明成化年间,一度到了唐伯虎的老师、著名山水画家沈周手中。之后百余年间,几经转手,至万历二十三年(1596)归于松江人、明末最负盛名的书画家之一的董其昌之手。董其昌识谓:“吾师乎!吾师乎!一丘五岳,都具足矣”。至此,由于沈周、董其昌的极度推崇,《富春山居图》被誉为“画中之兰亭”,成了人间瑰宝。

及至清顺治年间,此画就传至宜兴吴洪裕这个“收藏家”之手,吴病入膏肓时,因珍爱无比,拟将其付之一炬,予以殉葬。所幸,他的一个侄子于心不忍,遂在焚烧时趁其不备,偷梁换柱,始将此画从火盆中抢救了出来。

经此一劫的《富春山居图》,火痕斑斑,起首一段已烧去,中间烧出几个连珠洞,并断成一大一小两段。经吴家后人重新装裱,小段被称作《剩山图》,纵31·8厘米,横51·4厘米。大段保留了原画主体部分,被称作《无用师卷》,纵33厘米,横636·9厘米。此后,这两段长卷则分别辗转于藏家之手,战火硝烟之中,长期湮没无闻……

沈周,字启南,号石田,生于苏州,明“吴门画派”创始人。他是《富春山居图》的收藏者,曾将该画挂在书房之中,反复欣赏、临摹,如醉如痴。

后来,他一位朋友的儿子,见沈周这幅藏画非常值钱,竟偷去卖掉了,这让沈周痛不欲生。但他仍凭着记忆,硬生生重新画了一幅,题曰《子明卷》。

然没过多久,有位高官说他收藏了一幅画,让沈周过去鉴赏。沈周一看,竟是自己被盗的那幅,只对那官员说了一通好话,便悄然离开。到家后,他不禁慨而叹之:“岂翁择人而阴授之。”

此话极其豁达,饱含哲理。徐志摩曾以诗翻译,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换句通俗的说法,无非是讲,谁最合适,谁就能拥有。沈周觉得该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至此,不能不提及“华夏辨画第一人”徐邦达。

徐邦达生于上海,祖籍浙江宁海。“徐半尺”是其雅号,意思是说,他独具慧眼,鉴定书画时,常于画轴展开半尺之际,已辨出真伪。一次,有位访客将画轴徐徐展开,刚看到一片竹叶的梢头,他便脱口而出:“李方膺!”画轴展开,果然是“扬州八怪”李方膺的作品。很多书画卷刚打开半尺,徐邦达就说出了与此画有关的一切。而他的弟子们说,其实更应称呼他为“徐一寸”,因为书画卷往往展开寸许,他便已知真伪。

上世纪30年代,故宫重要文物南迁,徐邦达在上海的库房里看到了两幅《富春山居图》。其中一幅,乾隆皇帝题了很多溢美之词,另一幅题说为假。

但据徐邦达察看,那幅“真的”《富春山居图》上的题款,根本不合元代的规范,而“假的”那幅画,却有着明显的火烧和修补的痕迹。

原来,假的那幅《富春山居图》即《子明卷》,系沈周仿作,画得也相当不错,颇见功力。1745年入宫,对其真伪并不知晓的乾隆帝异常高兴,爱不释手,他留白处赋诗题词,并加盖玉玺,还让大臣们也都题跋,皆视为至宝。岂料,次年居然又有地方官呈上《富春山居图》的另一幅《无用师卷》。或许是因为对两幅画真伪的辨认实在太难,更可能是因为乾隆帝认为自己说过的话、题过的字,当属一言九鼎,更改不得,故断定后入内府的那幅画为临摹品。

然而,经过仔细考证,连“做梦都离不开书画鉴定”的徐邦达,凭借自己的的那双慧眼,最终推翻了乾隆帝作出的判断,为那幅被打入冷宫200年的那幅“假”《无用师卷》验明正身。了结了这场公案,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政府将它运抵台湾,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至于短的一幅《剩山图》,火痕依然可辨,后仍辗转于收藏家之手,初为广陵王廷宾收藏,抗战时为精于书画的上海收藏名家吴湖帆所得。解放后,书画家沙孟海得此消息,经数次与吴湖帆商洽,终而又收藏于浙江省博物馆。

俗话说,久分必合。饶有意味的是,为感念画家及相关收藏家、鉴定家的不朽功绩,创造新时代的中华文化,在两岸三地有识之士的共同努力下,作为中国古代山水画第一神品——《富春山居图》长卷,即《无用师卷》和《剩山图》,于2011年六七月间同时在台北展出,实现了360年来的首次合璧。

或许,深藏在博物馆中的《富春山居图》,也像海内外炎黄子孙一样,都在殷切期盼祖国的和平统一,繁荣昌盛,只有到那时,它才能破镜重圆,融为一体,此乃历史之必然。

画犹如此,人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