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纳 凉

乔金敏

 

我不知道我跟纳凉这个词,陌生多少年了。  

直至现在也不习惯待在空调屋里吹冷风,更不喜欢电扇送来的凉风,唯独钟情于大地上的自然风。那才是真正的夏风,不硬、不烈、不躁,亲和、熨帖、沁心。如唐代诗人高骈说: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他写的像是我老家后院的风景啊,那篱笆墙上开满红的粉的蔷薇花,攀到哪开到哪,煞是好看!

想那时的暑假天,屋里待不住的少年,统统聚在村庄的巷口,迎着风,追着风,嬉闹着盛夏时光。

男孩子们用弹弓射鸟窝,在土堆上玩打仗;或到小河里捉鱼摸虾,或聚众打扑克;女孩子们则是跳皮筋、跳房子、捉迷藏……偶有“卖冰棍儿”的吆喝声穿村过巷,惹得大黄狗汪汪乱叫,被谁呵斥一下,就摆着尾巴,拖着长舌头,喘着粗气,呆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路人。

孩子们玩累了,便凑到“纳凉高树下,直坐落花中”的乘凉闲聊或忙着活儿的父母、祖辈跟前,伴着手中一摇一摇的蒲扇,连呼吸都变得那么均匀,在习习凉风中呼呼睡在怀间。

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将自家的凉床搬到大门口,开始凉风了,也歇息一下劳累一天的身体。整个夏天,好像就是晚上纳凉最令人开心惬意的。或许这也是我比春天还喜欢夏天的原因吧——

踏着一抹斜阳,下午放学一到家,我便不折不扣完成母亲交给的任务。将鸡鸭的笼子打开,喂些谷物,它们饱食后,就自由自在地在家门口打闹追逐……

天快黑时,它们便乖乖回到笼里,像倦鸟晚归。这时,我便开始打扫大门口了,洒几盆凉水,待凉水被地面吸干后,就把我们家用了多年的竹吧搬了出来,用粗布手巾擦洗干净,再搬几个小板凳,为晚上纳凉做好准备。

一家人吃过晚饭后,母亲洗锅碗,父亲坐在巷口抽纸烟。我就开始洗澡啦,换上一股还留有阳光味道的汗衫,拿一把芭蕉叶扇,往门口凉床上一躺,哇,那个真叫舒服啊!

若是没有风的晚上,我会大声背母亲教我的那首风儿歌:风婆婆发风来,大麻线扎口袋;扎不紧,一路滚;扎不松,一路风。背上两三遍,果然,那小南风就轻轻吹来,旁边老榆树的叶子也跟着微微颤动着;再往上看就是浩瀚的星空了,我一眼就看到牛郎织女星。那是晚上纳凉时,母亲指给我认识的,便从头到尾讲了牛郎织女的神话故事。我第一次听时,的确被牛郞挑着两个离开妈妈的孩子而可怜得红了眼睛,所以印象才那么深刻。

那个时代,村庄上大多数人家只将后院圈起来,朝南的大门口都是敞开的,你可以从村西头一路走到村东头,也没有阻拦。我最喜欢去的是“三板奶奶”家门口。她的丈夫在家排行是老三,庄上无论大人、小孩,都称她为“三板奶奶”。不知为什么,这“三板奶奶”比我母亲还会讲故事,而我又是个很爱听故事的人。估计这会儿她也在凉风了,我便约上几个儿时的伙伴,隔三差五的缠着“三板奶奶”讲故事。她讲的故事中,有老大老二巧分家;有黄鼠狼变妖精,有水鬼拉人下塘……滑稽好笑而又惊心动魄。有一次,她还讲了一个考人智慧的故事。她说过去有一个地主老爷看上了一位村姑,谁知这位村姑,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冰雪聪明。她跟老爷说,我出两个题目,如果你答对了,我就跟你走,老爷应允后。村姑出题:请问老爷什么东西最干净?那老爷也不笨,想了想说“洗”最干净。村姑说那我把马桶用水洗干净后,给你装饭,你可愿意?接着那村姑将左脚放在门槛内,右脚放在门槛外……请问老爷我这是想进屋,还是想出屋?这个题目的意思是,老爷若是说进屋,她就抬起左脚;老爷若是说出屋,她就抬起右脚……最后老爷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了村姑一马。

白落梅说:永远有人问,为什么美好的总在昨天。那是因为,我们不知不觉爱上一个词,叫“怀念”。

是啊,薰风年年吹,吹熟了少年,吹老了岁月,吹不散的却是那美好而温馨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