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老宅的水井

管若松

我家老宅在扬州城内中小街,北头“挑”着四望亭,南头“挑”着文昌阁。老宅有前后两进,我家住前面一进,后进则住着是新中国名将粟裕的老岳母。同辈人叫她“詹二老太”,我父亲称她“干妈妈”,我称她“二奶奶”。

自打我念小学后,爷爷奶奶便让单独住一个小房间,一墙之隔就是水井。我们这条街上,没有水井的人家很少。老宅的水井深约丈余,井口仅一尺许,只容一只吊桶提水。井圈为石制,一尺来高,天长日久,被井绳磨出道道深痕。水井四周比较开阔,北面为通向厨房的通道,周围还设有阴沟。淘米、洗菜、洗衣之类的事儿都在井边操作。

扬州人讲究吃河水,说河水是“活”的,最考究的是雨水、雪水。《红楼梦》第四十一回里“拢翠庵”庵主妙玉,替宝玉等人泡茶就是用的“五年前收的梅花上的雪”;还说用井水泡茶不香、烧饭不粘。我们普通人家可不管那一套,家里有现成的水井,难道还花钱雇人每天送河水不成?

水井还有两个功能:伏天吃西瓜,弄个筐把西瓜吊到靠水井水面处,只一夜工夫,第二天吃起来冰凉冰凉的,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还没有冰箱的社会,不舍得扔的剩饭剩菜也仿此办理。在积水成冰的数九严冬,用井水洗衣不冻手。一年下来省电、省煤“海”了去了。

我是家里“壮劳力”,放学回家书包一扔,头一椿事就是拿吊桶“打”井水。我打井水很特别,旁人都是慢慢地放井绳,我在绳头尽端栓个扣套在左手上,笔直地将吊桶扔下井,听见“卟嗵”一声响,就晓得吊桶装满了,右手往上拽吊桶的同时把井绳交给左手,三下五除二,哼着有节奏的自编小曲,快快乐乐就把水“打”上来了。没用半个时辰两大缸满了!粟裕的岳母家有一位老佣人,我们喊她“二娘娘”也常到井边打水。她都是井绳顺着井圈慢慢腾腾、一点一点往上拽,身子后头像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我看她实在费劲,就主动替她打水。她也从不谦让:“你打水刷刮”(麻利)。“你先去用功,等我迨(用清水过滤)过衣裳,再喊你”……

扬州北门城外“大明寺”里也有一口水井,名曰“天下第五泉”。“任命”它为“第五泉”的是唐代张又新。他在《煎茶水记》中说:“水之宜茶者有七等,扬州大明寺井水为第五。”

故而得名。据说此井水浓度较大,倒水于杯后,能呈馍状而不外溢;若用此水泡茶,可清心明目。我未经历,不知是真是假?宋代时任扬州太守欧阳修想必试过:“此井为水之美者也。”

如今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然而,尽管时光已逝去几十年,扬州老宅的水井却给我留下了抹不掉的记忆,这或许也是乡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