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政
我给自己收拾出一个书房大概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喜欢书,喜欢买书,又是个读书教书的人,没有个书房怎么也说不过去。我现在已不不大提自己的书房名了,但许多朋友和学生都还记得,因为我常常在文章后写上“某年某月于二人转书屋”。
二人转书屋,这就是我给自己的书房起的名号。那时还没有小沈阳,那时人们还不知道赵本山,那时起码南方的人们还很少观赏二人转这门东北民间曲艺表演。但我居然借用了这个名儿。
记得在回答朋友问为什么起这个名时我曾有一段半文半白、自嘲嘲人、讽己讽世的文字,大意是说自己房子逼仄,左腾右挪隔出半间书房,只能容一人一几,所以也只能一个人在里面读书写作,夫妻两个(不幸的就是我们两口子都端着读书的饭碗)都要用时简直要抛硬币,要用锤子剪刀布来决定,恨不得打架。二人转就是这个意思,两个人都要用书房,怎么办?“转”着来,这就是我们的“二人转”。后来不曾想到不但二人转火了,赵本山红了,连小沈阳都“疯”了,我就不大用那名了,因为有跟风傍星之嫌。
虽然不大用“二人转书屋”了,但书房还在,而且越来越大。虽然早已从小县城出来,但当年刚刚在小屋里隔出小书房的记忆还在,每每看到搁在书架上自己写的书房匾额,那个简陋不堪的小书房就会浮现在眼前。几个小书柜一围,仅容一人侧身而入,窗前搁着一张书桌,窗外树影婆娑,绿意盎然。深夜将台灯关了,月光便泼洒进来,真如水银泻地。小城夜晚的那种静谧现在是怎么也找不见了。那时候,疲乏了,心烦了,在小书房里坐一坐,喝上一杯白开水,便什么都忘了。
这大概才是书房真正的好处。书房的功用是什么,书房的性质究竟是什么?说是为了放书,读书作文,这种解释当然不错,但哪里不可以放书呢?又哪里不可以读书呢?有人还说马上枕上,甚至说马桶上最好读书呢,所以,读书人为自己弄个书房的真正用意并不在此。有一间书房,便与世俗、繁杂隔开了,有了一块清静的去处。在教育并不普及的过去,识字断文是为文人这个特殊的阶层所掌握的,辟一间书房,便有了自己拥有特权的地方,所以,放不放书,读不读书,这并不重要,关键是有了一间自己的屋子。
能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古今中外读书人是相通的。卡夫卡说:“我经常想,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带着纸笔和一盏灯在一个宽敞的闭门杜户的地窖的最里面的一间里,饭由人送来,放在离我这间最远的地窖的第一道门后。穿着睡衣,穿过地窖所有的房间去取饭,将是我唯一的散步。然后,又回到我的桌边,深思着细嚼慢咽,紧接着马上又开始写作。”对独处的爱好可以说已到了病态的地步,这景象实在像一个思想家在坐牢。不过,卡夫卡的这个梦中之地好歹还可以冠以书房之名,而中国的苏青只说“自己的房间”。她的《自己的房间》一文开头一句话单独成一节,很是醒目:“现在,我希望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她接着说道:“我的房间,也许狭小得很:一床,一桌,一椅之外,便再也放不下什么了。”一个读书写稿子的人,居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放几本书!因为她的理想不在读书写书,只是“让我独个儿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看着,幻想着吧!全世界的人都不注意我的存在,我便可以自由工作,娱乐,与休息了。”
所以,书房实际上是一个特别需要的一个私人的空间。在这里,固然可以读书写作,但更多的大概是调适心情。读书人心情不好了,大都会去书房的。戏里经常有这样的场景,老爷拂袖而去,进了书房。所谓闭门谢客,也并不是关了大门,而是书房的门。
现在电影电视里夫妻吵架了,丈夫(为什么是丈夫?妻子大都摔了卧室的门以被蒙面,但功能是一样的)也经常奔到书房,把门一关。这种情节我以为并不是绝对虚构,如果我爱人指着关着的书房门对女儿说,嘘,爸爸在书房。我家女儿必定立刻蹑手蹑脚,大气不敢喘,因为她知道,爸爸生气了。
现在,人人都读书,处处可读书,好像不再需要刻意弄个书房什么的,但我还是强烈建议每家都置一间书房,不但放书,还有涂上颜色,配上音乐,就像那种心理治疗室一样。压力这么大,矛盾这么多,有这么一间屋子,坐进去,按摩按摩神经,多好。
(作者系省作协副厅级干事、创研室主任,一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