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成《史可法》剧照
我有幸出生在扬剧艺术世家,母亲李开敏是国家级非遗项目扬剧代表性传承人,父亲李学宽也是一名演员。自打呱呱坠地,我便与扬剧有着不解之缘。8岁时,剧团排演《蝶恋花》,母亲饰演杨开慧,我因年龄相符,得到了扮演戏中“毛岸英”这一角色的机会,这便是我扬剧演艺生涯的起点。
和其他男孩儿一样,我从小就对勇猛迅疾、繁难刺激的武戏十分痴迷,时常幻想自己也能成为一名“武林高手”。12岁那年,我终于如愿进入扬州文化艺术学校,开始了以武戏开蒙的科班学习。幸运的是,学校启蒙老师多为京剧武生高手,帮我们打下了极为坚实的武戏基础。其中有一位隗慧虎老师是当年厉家班的武生,他教导我:“只要你有天赋,嗓子迟早会唱出来,可武功必须要一个一个动作地练出来,丝毫马虎不得。”我在戏校拼命学、拼命练,老师让翻100个跟头,我绝对不会只翻99个;甚至在上课之前,我常常会自己先对着墙壁做100个“前扑”。我的戏校生涯没有寒暑假,假期我也住在学校练功。戏校7年,我拿下了7个“武状元”。
1988年,我顺利从戏校毕业,回到扬州市扬剧团,一心想着大展拳脚。然而,那时剧团排练的剧目中,十有八九都是文戏,我被认定为“只能打、不能唱”,“武状元”也只能“靠边站”,跑龙套。无戏可演让人很憋闷,我也实在不甘心。母亲作为扬剧表演艺术家,从未利用她的影响力为我说过一句话,她只是告诉我,是金子迟早会发光,更建议我在重视武戏的同时,把文戏好好学一学、练一练。于是,我开始在家“练私功”,不止唱扬剧,京剧、昆曲、黄梅戏,还边学边唱流行歌曲,花了很多心思琢磨唱腔,想证明自己是能“唱”的。冷板凳坐到1992年,我办理了停薪留职,同朋友组建了ABS乐队,由我担任主唱,还获得了江苏省“十佳歌星”称号,引起了一家企业的关注。那家企业向我递出橄榄枝,约定年薪10万。那时,扬剧团演员月工资仅有200元、一场演出补贴4元。如此高薪的邀约,真是一次大诱惑。但若以离开戏曲舞台为代价,对我而言,这样丰厚的待遇,也没有那么重要。我想明白了,我最爱的还是在舞台上表演,不仅仅是因为从小吃了那么多苦、付出了那么多,更重要的是,我能在舞台上感受到一种真实的幸福,这比任何物质回报都令我满足。
我选择回到剧团,得到了一次机会,在《狸猫换太子》里饰演忠肝义胆的陈琳。这个戏第一次在江都县七里乡演出时,距离我进团已经8年了。这次演出后,同行与观众都说,原来李政成是能唱的!我找回了自信,也找准了舞台定位:我要做一名优秀的文武老生。不久后,我到上海演出《汉宫惊魂》,在完成了一个转体540°的技术动作后,腿脚酸痛不已。经检查,是腰椎骨折了。对武生演员来说,伤病和疼痛是不可避免的,戏校期间我曾两度足大筋断裂,不想耽误训练,只能每晚睡前忍着剧痛把受过伤的腿拉到头顶来练功。但这一次,我真的害怕了,卧床三个月几乎不能动弹。医生说手术治疗后很有可能再难演武戏了。我不想离开舞台,央求医院根据我的伤情安排康复训练。很辛苦也很幸运,医生称之为“奇迹”,我恢复了!
2003年院团创排史诗大戏《史可法》,我以该剧摘取了中国戏剧表演艺术最高奖——梅花奖。2008年,我演出《县长与老板》,收获了第11届中国戏剧节优秀表演奖、第13届中国文化艺术政府奖“文华表演奖”、第21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奖。我深知,这些荣誉是党和人民对我的鼓舞和激励,也提醒我作为新时代扬剧人应肩负的责任:要传承传统艺术精华,注重自身修为,心怀对艺术的敬畏之心和对专业的赤诚之心,创造出更多有光彩、有价值的作品;要抓住时代机遇,重视人才培养,科学合理搭建人才梯队,完善剧种建设。
我的经验可以概括为“京昆打底,剧种立身”。在传承发展扬剧艺术的道路上,身为演员,要狠下功夫广泛学习,吸取借鉴京剧、昆剧的优长为我所用,坚守、张扬扬剧剧种特色,以能文能武、能唱能说、能打能翻为追求。艺术是相通的,只要剧目好、角儿好,到哪里都有观众,我们扬剧的艺术阵地可以无限广阔。比如我们将《挑滑车》《夜奔》《野猪林》等京、昆外来剧目进行移植搬演,不仅丰富了扬剧的剧目,也为扬剧的武生戏确立起一个新的艺术高度。
近年来我成功创排了《衣冠风流》《不破之城》《鉴真》《阿莲渡江》等原创剧目,立足扬州地域特色,张扬中华美学精神,塑造了风流旷达的名士谢安、坚毅伟岸的名将史可法、坚韧不拔的高僧鉴真、英姿勃发的战士江华等形象。创作过程中,我对戏曲艺术规律的认识也在不断深入。
2023年,我又在《郑板桥》中饰演“扬州八怪”之首郑板桥。郑板桥是扬州文化的典型代表,兼具市井烟火气和文人情趣,剧情跨越近30年,容量极大,对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这个形象“不能挺拔,又不能不挺拔;不能寒酸,又不能不寒酸;不能糊涂,又不能不糊涂;不能普通,又不能不普通”,看似一介佝偻老翁,却有着永恒的青年风骨。我以文戏武唱的方式处理郑板桥画兰、画竹的两次重要场面,在最高潮的画石部分则以相对静止、沉稳的姿态唱完56句核心唱段,全剧积累至此的情感都由唱腔抒发出来。以声动人、以情动人,正是戏曲艺术的魅力所在,我享受这样的挑战。
在追寻梦想的道路上,我有幸遇到许多优秀的老师。我曾受教于京剧名家隗慧虎、岳小亭、周洪武,扬剧名家姚恭林,也得到昆剧名家柯军、黄小午的指导和帮助。在中国梅花奖艺术团,我遇到京、昆、梆子艺术大家裴艳玲,有幸得到她的认可与赏识,得以正式拜师,学艺求教。从戏校到戏台,从梦里到梦外,我的世界充满戏的神奇、神秘、神圣。
与舞台相连的生命里,总有一束光照亮我奔跑的前方。前辈师长们精湛的技艺和无私的教诲让我深信:传统戏曲是角儿的艺术,角儿就要一直在台上。我们的舞台可以大到国家大剧院,小到村野田头。分分秒秒、一招一式,舞台从不辜负每一个人。我坚守着舞台,舞台便也成全着我。